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维也纳与潜意识（下）
－池元莲－
（三）梦的解释 （１８９６－１９０２）
“要得到有关潜意识如何活动的知识，梦的解释是一条重要的途径。”─Ｆｒｅｕｄ
在那一段被社会唾弃的日子里，佛洛伊德的心情已经是坏得很，但他跟着又受到另外一个重大的打击。他的父亲去世了。
在他父亲去世后的数个月里，他的情绪低落，食慾不振，消化有问题，他的肌肉和骨头无缘无故地疼痛；他不能专心写作，也不能安心休闲。他只好减少自己的脑力工作，增加体力活动，把每天例行的绕城散步的时间和路程增长，从市区走到郊外，走进森林又走回来。一天晚上，他在散步中忽然听到一个严峻的声音在他的脑海里说：“患歇斯底里病的病人，其痛苦主要是来自往事的追忆。医生，医治你自己！”
他的两脚顿时在□着古老鹅卵石的路上停下来。他突然省悟到他自己也患了神经病，他的病跟他的病人一样，是来自他的潜意识；唯有在他的潜意识里下工夫，他的病才能够痊□。于是，他强逼自己做自我精神分析。
他从自己的经验里知道，如果没有另外一位精神分析家在旁领导和指示而从事自我精神分析，把自己的潜意识里的肥沃土壤一层又一层地挖掘是很危险的事情，他可能会堕进歇斯底里的深渊，再也回不到普通一般的不快乐。可是，他是维也纳唯一的精神分析学家，他从何处才能找到帮助呢？
出乎意料之外，佛洛伊德的帮助来自他的梦。
他在日间越多想他的父亲，他在夜间梦见童年时发生的事情越频。往事以不同的方式在他的梦里出现；在梦里的他总是心焦紧张，惊惶不安。他把他的梦全部记录下来，把它们排成系统，当作一部机器般折散开来，然后把梦的细节像零件那样一件又一件地仔细观察和分析。
他写了这样的观察评语：“我们做梦是很有智谋的。我们能够把那些被时间及空间分隔开来的地点与情景混杂起来。……梦里面的每一个因素都有可追溯的来源。只需要用客观的态度和充足的时间去思考，梦里面的每一个行动，每一句话及所见到的一切都有其潜在的内容。”
他对梦的分析所得到的结论是：梦并不是荒谬无意义的事情。梦是愿望的满足，梦的含意和机能都受到潜意识的控制。所以梦不但可以帮助他了解病人的歇斯底里病，从而构成通到精神分析的重要道路，而且是达到尚待发展的正常心理科学的途径。为了要证实这理论，他下了决心要收集梦的资料，他自己的，他的病人的，他的亲戚的，把之彻底分析，然后把分析的成果撰写成一本书，题目将叫做《梦的解释》。
经过数年的集中写作，《梦的解释》在１８８９年年尾全书脱稿。佛洛伊德的出版商便立刻提早把书推出市场。（虽然书的封面已经印了１９００年的日期。）此书的出版又立刻引起社会人士对他的哗然攻击，说他是“思想堕落”、“精神腐化”、“心理不正常”、“性欲反常”──。
社会人士这次群起攻击佛洛伊德的原因是，他在书里又创了一个惊人的新理论：“恋母情结”。名词的原文：俄狄浦斯情结（Ｏｅｄｉｐｕｓ ｃｏｍｐｌｅｘ）是佛洛伊德从不朽的古希腊悲剧《俄狄浦斯王子》（Ｏｅｄｉｐｕｓ Ｒｅｘ）那里取来的。戏剧中的俄狄浦斯王子受到命运的诅咒，在自己完全不
情之下误杀他的生父，爱上他的生母，与之结成夫妻。当俄狄浦斯王子得悉真相时，他为了赎罪，把双目挖出来，离开宫殿，流浪于荒野。
佛洛伊德自问：为什么《俄狄浦斯王子》这个悲剧能流传数千年仍旧没有失去它扣人心弦的吸引力？答案是，所有的男观众，每一个都在俄狄浦斯的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因为在每一个男人的潜意识里都多多少少有一点像俄狄浦斯那样的恋其母而想取代父亲的地位的情结，人类世世代代皆如此。佛洛伊德承认，他自己也不例外。故此他创立了俄狄浦斯情结的新名词。
佛洛伊德自己对《梦的解释》一书的寄望很高，认为是他箸作中最有价值的一本，他对他的太太说：“能获得这种透视人心的洞察，人的一生只注定有一次。”人们对他人格的恶言中伤是太不公平；他只好自我安慰，他的思想比别人的太过于先进。果然，到了今天，在佛洛伊德去世半个多世纪以后，《梦的解释》仍然继续不断再版。
（四）收门徒（１９０２－１９２３）
“在本质上，精神分析不带宗教性质，也没有反宗教性质。它是一种无偏见的工具，可供教士与俗人之用，向受苦的人提供服务。”－Ｆｒｅｕｄ
佛洛伊德终于在１９０２年拿到奥匈帝国的教育部颁发给他的临时教授头衔，对佛洛伊德的社会地位发生很大的影响。大学医学院的教授们不但停止了对他的人身攻击，而且还邀请他回到医学会去作病理学的演讲。原因是：他们不在自家人的脸上啐唾沫。
佛洛伊德见自己的社会地位提高了，便要完成他在被孤立的数年中所产生的愿望，找几位对他的精神分析理论感兴趣的医生，定时到他家来作科学性的讨论。当时，这样的人屈指算来只有四个。于是，他发了四张明信片，邀请那四位医生到他山坡路１９号的寓所来聚会。
被邀请的四位医生都如期出席。大家同意每一个星期三在佛洛伊德家里的书房中聚会一次，这就是“星期三心理学会”的成立。从此以后，佛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学说有了门徒。
在过后的年头里，佛洛伊德的精力充沛，新的著作一部又一部的完成，出版后传播到别国的医学界和教育界。他收到许多从世界各地来的信，向他要求资料和指教。佛洛伊德对这些信件很重视，每天花很多的时间来亲自写回信。对他来说，这些向他求教的陌生人都可能成为他的学说的门徒。
佛洛伊德的门徒的人数不断增加。在１９０８年，他把星期三心理学会改组为维也纳精神分析会，跟着又变成国际精神分析会。精神分析再不是一个人的单独运动。
当第一次世界大战在１９１４年爆发的时候，佛洛伊德已经是一个五十八岁的人，无须再当兵了，但他的三个儿子都被征入军队，到前线去作战。在大战的四年中，他把他的时间和精力都用在写作上。四年后，大战结束，奥匈帝国瓦解，维也纳处于崩溃的边缘，通货飞快地膨涨，佛洛伊德要拿一箱子的钱币才能买到一条长面包；过了不久，他的毕生积蓄全部变成废纸。他的诊所里没有病人。奥国的前途显得很黑暗，佛洛伊德的英国门徒劝他迁居伦敦开业，他的太太也赞成这样做。但佛洛伊德拒绝，说道：“我不走！维也纳是我的战场，我不能离开我的岗位。”唯一使他和他太太感到安慰的是，他们的三个儿子都从前线平安地回来了。
过了一年，新成立的奥地利共和国的情况开始好转。佛洛伊德也获得了他等待多年的正式教授头衔。在当年的奥国，从临时教授升到正式教授是被视为很光荣的一回事。他诊室里的病人又增多起来；他的私人生活、事业、社会活动都恢复正常。
（五）不朽的功业（１９２３－１９３９）
“不朽的意义是受到很多无名士的爱戴。”－Ｆｒｅｕｄ
佛洛伊德有毕生抽雪笳的习惯，而且是每天抽二十支之多。他在六十七岁时发现患了口腔癌；在过后的十三年中，他先先后后一共动了三十次的外科手术。他虽然长年累月的被病痛缠绕着，但他坚持要活得有尊严。他照旧每天看病人。在写作方面，他亦保持过去一向的习惯，每天晚上和每个星期天都伏案写作。他虽然无时无刻不受到痛楚的煎熬，但他拒绝吃任何的止痛剂，连一颗普通的阿斯匹灵都不吃，因为他害怕止痛的药物会使他的思考力变得迟钝，因而影响到他的写作，不能够选择清晰明确的字句来表达他的思想。
当他的健康在１９２０年代走下坡的时候，他的学说和国际声誉进入旭日东升的阶段。他众多的著作均被翻译为多种外国语言，每一家大学都采用他所箸的书籍。新一代的年轻精神分析家在各地兴起。欧美的文学界在这十年间出现了许多部的小说与戏剧，均是以佛洛伊德的潜意识理论为其出发点。欧美有名的科学家、作家、哲学家、政治家都纷纷慕名而来，到山坡路１９号去拜访佛洛伊德教授。
佛洛伊德的名字已经有好几次出现在诺贝尔医学奖的候选人名单上，但每次都没有轮到他得奖。可是，在１９３０年，佛洛伊德却以《文明与其不满》一书获得了德国名望最高的文学奖：哥德奖。连佛洛伊德自己也觉得，他没有得到医学奖却获得文学奖，似乎命运在跟他开玩笑。
其实，深入来看，佛洛伊德的潜意识与文学及人类的文化有枝叶相连的关系。远在中学生时代，他便看五种不同语言的文学书籍，他最欣赏的是哥德、莎士比亚、古希腊悲剧家Ｓｏｐｈｏｃｌｅｓ的作品。多年后，他在自我分析的期间，又察觉到潜意识里面不单只有黑暗、罪恶的力量埋伏在那里，伺机向无防备的路人伏击；潜意识还有另外的一半，由创造力组成。人类有史以来最伟大、最富启发性的文学和艺术创作均是从人的这一半的潜意识那里来的。
除了文学，佛洛伊德还有另外一个毕生的热爱：考古学和收集古董。在他陈设简朴的书房和诊病室都放满了他所收集的古董。这些古董来自希腊、罗马、埃及、中国、印度、南美洲等十几个不同的文化，有的是渊源到西元前二、三千年。他深信，这些从数千年前流传下来的古物是不同的文化代表，能够帮助病人了解潜意识的概念，使他们领悟到他们的精神苦恼并不是今天才诞生的，而是来自从太古时代便开始积累的人类的集体潜意识。
到了１９３０年代，战云又在欧洲的天际湧现！酢躔洛伊德不相信再会有世界大战的发稍于是！酢跬主张和平主义的啊躜斯旦汹１９３３年合作写了《巍醪么有战樟》！踝ｈ＠酢Ｗａｒ）谢书。可糖不久帧躞！酢躜斯坦和其恕跣犹獭跛选醭的德埂銎选跻都纷纷逃离德拐肌酢躔洛伊德坚持不逃离奥拐肌醯道∶“我不能离俊跻的母拐肌踱严等于是鼻逃离岗位。 ?
时间到了１９３６年，佛洛伊德满了八十岁。他的人生已经打了一个满满的圆圈。他的潜意识理论，早年被社会世人恶毒批评，至今已经获得国际性的承认，几乎全世界的每一个国家都有所记载；他的大部头箸作不但被翻译成多种语言，而且被世界上有名的大学采用为教科书。他的学术弟子满佈天下！跎巍趼一蠢锬尽躐分析的础酯人 ?
最使佛洛伊德感到踌躇满志的是，在他过八十大寿的那一天，德国大文豪汤姆斯·曼（Ｔｈｏｍａｓ Ｍａｎｎ）特别赶到维也纳，在心理医学学术会上发表称颂演讲。那时，佛洛伊德的恶劣健康再不容许他参加庆祝诞辰的社会活动。于是，汤姆斯·曼在演讲后专程到佛洛伊德的夏天别墅，把讲词在寿星翁的面前重复讲一次。这篇讲词是由当年全世界最有名的二百位作家联合签名的。
汤姆斯·曼在其演讲词里这样称颂佛洛伊得的成就：他“是一位晓得怎样中流砥柱地屹立……的思想家和侦察家。他走他自己的路，深入被人竭力隐瞒起来的危险真理，把光明照射到黑暗的地方。……他所创立的概念，他所采用的新名词都已经流入活的语言里面，被世人理所当然地使用。他的成就在人文科学的各个领域，在文学和艺术的发展，在宗教和远古历史的进化，在神话及民俗学以及教育学各方面都留下了深刻的影响。……如果在我们人类历史中有不朽的功业，他的洞察人类精神深处的奥秘便是其中之一。”
当希特勒在１９３８年的三月十一日挥军吞并奥国的时候，佛洛伊德仍旧身在维也纳。纳粹党军士到他的家来搜查“有颠复性”的文件，还把他最小的女儿带走去问话。经过这些事件，佛洛伊德才领悟到危机的严重。为了女儿的安全，他才决心离开奥国。
在国际朋友的多方帮忙之下，佛洛伊德和他的家人终于乘火车离开了维也纳，经德国到了巴黎；然后他们从法国再乘轮船越过英吉利海峡到英国去。次年，他的癌症复发，病逝伦敦。他享年八十三岁。
佛洛伊德虽然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刻离开维也纳，但他的心、他的思想、他的精神激情永远留在维也纳。维也纳是他身经百战而终于获得胜利的战场；维也纳是他成为一位不朽的历史人物的城市。所以，我每次经过轻歌曼舞、咖啡飘香的维也纳，总会想到佛洛伊德当年每日踏着鹅卵石街道散步，思索寻找潜意识的情境。
（全文结束）
Edited by user 2012年2月8日 18:25:57(UT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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