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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莺与希腊船王
－池元莲－
在今天，还记得玛丽雅、卡拉思的名字（Ｍａｒｉａ Ｃａｌｌａｓ，１９２３□１９７７）的人可能已越来越少，可是对欣赏音乐的人士和西洋歌剧迷，她的声音是刻骨铭心的，因为她是二十世纪最著名的女高音歌唱家。被称为二十世纪之声。
玛丽雅、卡拉思和已故希腊船王奥纳西西（Ａｒｉｓｔｏｔｌｅ Ｏｎａｓｓｉｓ，１９０６□１９７５）的十年恋爱都是有历史性的希腊悲剧爱情故事。
卡拉思出生于美国，她的父母亲是希腊移民。当卡拉思只有四岁的时候，她的母亲便发现，她的小女儿有一个很好的声音。到了卡拉思十三岁那年，她的父母分居，父亲留在美国，母亲带着两个女儿返回希腊长居。回到希腊后，卡拉思在母亲的督促之下，勤练她的声音。
到了卡拉思十九岁那年，她的声音已经 在雅典初露头角。当第二次大战 结束后，她雄心勃勃地回到美国，以为她的声音能够征服纽约的歌坛。但这次 的美国之行变成一个艺术的梦魇，卡拉思受到纽约和其他美国城市的歌剧院的 拒绝 ，很失望地回到希腊。
此时的卡拉思不是一个快乐的年轻女人。她深信自己有歌唱天才，这是毫无疑问的。但是，她的外貌使她感到非常的自卑，她的面孔除了鼻子太大以外并不难看，难看的是她的身材。她又高又胖，体重有２１０磅（几乎１００公斤），手臂上的肥肉往下垂，两只大腿粗胖得形近畸形，脚踝臃肿，两只小腿被又粗又黑的腿毛盖住。
１９４７年，二十四岁的卡拉思到意大利的维罗纳城去演唱。改变她生命的第一个男人在此时此地出现。他的名字叫孟讷吉尼（Ｍｅｎｅｇｈｉｎｉ），是该城颇有名气的企业家。他是个歌剧迷，在音乐界很活跃。他爱上这位有金嗓子的希腊年轻女歌唱家。
于是，孟讷吉尼在经济上支持卡拉思，请最好的歌唱老师来纠正后者声音里的小毛病。他在各方面都悉心照顾卡拉思，让她能够专心致意地把她的声音练到炉火纯青的程度。
他们两人在１９４９年结了婚。孟讷吉尼的家庭很反对他娶这个身无分文、年纪比他足足年轻了三十岁的外国女人；于是他毅然和他的兄弟分手，放弃他的家庭祖传建筑业，把他的前途放在提拔卡拉思的歌唱事业之上。
他们的婚姻在开端的几年是快乐的，因为他们的婚姻中有一个共同的目标：卡拉思要成为最优秀的女高音歌唱家；孟讷吉尼要把卡拉思提拔为世界上最著名的女高音歌唱家。
孟讷吉尼在婚姻里面扮演丈夫与父亲合而为一的角色；家中家外、对内对外的事情都一概由他负责；他做卡拉思的经理，替后者跑腿、做宣传工作、在音乐界拉关系、跟歌剧院洽商合同、投资他们的钱财 、照料家里的各种事务。那时的卡拉思在任何事情上面都完全依赖孟讷吉尼，连登台表演她也要看到她的丈夫在台侧跟她打气，她才敢张口高歌。
在１９５０年，卡拉思成名，在意大利的歌剧界奠定了她的地位。他们也就搬到米兰去居住，因为意大利最有名的歌剧院在那里。可是，当时的听众和观众爱的只是卡拉思的声音，而不是痴肥难看的卡拉思本人。孟讷吉尼带卡拉思到著名的时装设计师那里去定做衣服，也受到设计师的白眼，不要她做顾客，因为她的身材太糟糕，乡下婆气又重。于是，在孟讷吉尼的鼓励之下，卡拉思开始她的蜕变过程：她开始减瘦。在数年之内她减了６５公斤，体重从２１０磅（约１００公斤）降到１４４磅（约６５公斤）。
在１９５３年，三十岁的卡拉思以苗条的身段在舞台上出现。减瘦了的卡拉思像毛虫蜕变成彩蝴蝶一样，变成一个漂亮的女人，观众为她疯狂。以前拒绝跟她设计时装的设计师前来阿谀奉承；以前不要她的美国歌剧院现在移樽就教，前来请她到美国去演唱；欧洲的上流社会争着替她举行盛大舞会和豪华晚宴，请她做主宾。蜕变了的卡拉思不但是世界上最著名的女歌唱家，她而且是世界上最有名的名女人之一 。
进入了上流社会，卡拉思窥见人生除了工作还有娱乐和享受的一面。她整天跟洲贵族、世界名人，电影明星摩肩擦背，忽然觉得，在相比之下，她的老丈夫实在是土里土气，后者常常在鸡尾酒会上躲在一个角落里打瞌睡。鄙视和看不起的思想从脑子的左方飘进来，崇拜和尊敬便从脑子的右方飞出去 。
卡拉思和孟讷吉尼的成功婚姻是建立在夫妻两人的志同道合的奋斗和工作上，性爱的成份轻得很。跟卡拉思接近的人说，年已三十的她在性的方面尚犹如处女般的幼稚。她多年来只是工作、工作、工作，现在终于爬到事业的高峰她忽然感觉到一种失落感：她从来没有享受过人生，她从来没有享受过性爱的乐趣。此时的卡拉思在婚姻中开始觉得不快乐，她不再需要一个做她父亲的丈夫，她渴望能够找到一个能做好情人的丈夫。
就在此时，这样的一个男人在卡拉思的生命中出现。他是希腊船王奥纳西西。
奥纳西西是一个白手起家的希腊富翁。在照片上看来，他的样子可说接近丑陋。他是个矮个子，但胸部和手臂粗壮，他的五官粗陋，永远戴着黑眼镜，穿衣服像黑社会人士的打扮。可是，凡是跟他接近过的女人都异口同声地说，他是一个浑身发射着性感魅力的男人；而且他享有大情人的声誉，在床上的工夫威武，曾经征服过很多的女人。
卡拉思是希腊人，有希腊人的迷信。她深深地相信，她和奥纳西西的相遇是命中注定的。他们的生命之路的第一次交叉是在１９５７的秋天，他们在威尼斯的一个大舞会中邂逅。卡拉思给奥纳西西留下很深的印象，但奥纳西西当时并没有立刻采取追求的行动。
一直等到次年的冬天，一向讨厌歌剧的奥纳西西竟然到米兰来听卡拉思的歌剧演唱。是夜卡拉思穿着时装设计师特别为她设计的华丽服装，脸上的化妆戏剧化，在台上她像一颗光耀夺的钻石。奥纳西西当场下决心，他要征服这个跟他是同胞的名女人。
奥纳西西知道，最有效的征服方法是使用他的私人豪华游艇。他用他和他太太的名义邀请孟讷吉尼夫妇乘坐他的游艇到地中海去漫游。在地中海的漫游中，卡拉思被奥纳西西那势不可挡的性魅力压倒，一段火热的恋情便开始。奥纳西西的太太觉得受辱太深，躲在房间里吞声饮泣；孟纳吉尼每天晚上看着床边的空位，闷闷不乐。
从地中海漫游回来之后，卡拉思立刻向孟讷吉尼提出分居的要求，她要把婚姻的枷锁脱掉。这对合作了十年的夫妻发生了一场很丑恶的争吵，争吵的主题是钱。卡拉斯愤怒地责备孟讷吉尼多年来利用她来赚钱，又在金钱上欺骗她。经过这一次的剧烈吵架，他们两人至死没有再说话。他们的婚姻终结了，但离婚的事情一直拖了十年还没有办完，因为他们的婚姻是意大利婚姻，当年在意大利离婚简直是比上天堂还难。相反的，奥纳西西太太也立时要求离婚，手续很快便办好了。
卡拉思和奥纳西西的十年恋爱并不纯然是一杯清甜润喉的饮料，开始的时候可能是这样，但越喝下去，辛辣和苦涩的味道越浓越重。主要的根源在于他们的爱情的出发点不一样。
卡拉思在成名后这样说过，人们要把她的姓氏和名字分开来：卡拉思是一位追求十全十美的艺术家；玛丽雅是一个女人。艺术家的卡拉思是事事苛求、脾气傲慢、有雌老虎之称的人；但是，玛丽雅则是一个敏感、内心有不安全感、性格沉闷、缺少幽默感的女人，跟普通的希腊家庭主妇没有多大的差别，但她有暴烈的脾气，发起脾气来犹如火山暴发一样。
卡拉思是以玛丽雅的女人身份去爱奥纳西西。她不但从后者的身上得到强烈的性爱满足，而且迷信地相信，他们两人是被命运打成一个结的情人。她死心塌地、如痴如醉地爱上奥纳西西；她爱的是奥纳西西的本人，而不是后者的钱。在情人的面前，歌剧界的雌老虎是一个柔顺如绵羊的女人，她事事服从她的情人，处处跟随着她的情人。
卡拉思以前是把她的歌唱事业置于一切之上；现在堕入爱河的玛丽雅把爱情放在事业之上。她跟着奥纳西西过后者所爱的夜生活，他们乘着奥纳西西的豪华游艇，从地中海的一个港口飘到另一个港口；奥纳西西在每个港口召集他的生意朋友，在酒吧里吃饭、喝酒，谈生意经，卡拉思均在旁陪伴着。这种夜生活方式总是拖延到清晨四点才席终人散。她也陪着奥纳西西到摩纳哥城去赌钱，在各大城市出席夜宴。
玛丽雅的夜生活使卡拉思的艺术家付出很大的代价。她为了接近奥纳西西，搬到巴黎去住（他们两人从来没有同居）；她上台演唱的间隔时间越来越长；由于她冷落了她的歌喉，她那像大珠小珠落玉盘似的完美声音开始呈现破损的瑕疵。
对奥纳西西来说，这段恋爱是另外一回事。他爱的是卡拉思的外面光彩。他是一个爱替自己做宣传的人；他有的是钱，但在国际上的名誉并不太好，能够得到世界上最著名的女歌唱家和欧洲上流社会最有名的女人来做他的情妇，给他争到很光彩的面子，替他做了极大的社会宣传。
可惜的是，奥纳西西要的是不唱歌的卡拉思。他讨厌歌剧这种高尚社会的音乐艺术；卡拉思演唱，他从不到歌剧院去捧场，但他在他的豪华游艇上摆设盛宴，等待贵宾们在歌剧完毕后到他那里去庆祝；他从来不跟卡拉思谈论有关歌剧的事情；他不准卡拉思在他的私人宴会上唱歌娱嘉宾；他甚至禁止卡拉思在他耳朵能听见的地方练声音。奥纳西西这种作为等于是要在家里摆设一只金色的夜莺，但他不要夜莺唱歌，只做装饰品之用。这就是命运给他们的爱情的嘲弄。
在恋爱的初期，奥纳西西对卡拉思是很恭维赞赏的。但时日久了，他眼中看到的是玛丽雅那个普通的女人，而且是一个对他惟命是听的普通女人，于是他的爱情上开始长出残酷的刺，他常常伤害玛丽雅的感情。此处仅举两个例子。
有一次，卡拉思知道奥纳西西也会出席同一个隆重宴会，她为了要给情人一个新奇的印象，花了一个下午来选择穿什么衣服。可是，在宴会上奥纳西西不看她一眼。卡拉思终于忍不住，开口问：“你认为这件某某替我设计的新衣服怎么样？”奥纳西西瞥她一眼，冷冷地说：“要么你把你的大鼻子割掉来衬你头上的小帽，要么你戴一顶大帽子来配你的大鼻子！“
另外一次，奥纳西西跟一位生意朋友吃午餐，这位朋友本来是秃头的，刚做了植发手术。那天，卡拉思也在座。奥纳西西对他的朋友说。“可怜的你！你花那么多的钱来把毛放到你的头上去；玛丽雅却要花那么多的钱来把毛从她 的腿毛除掉。她的腿摩起来像刚拔了毛的鸡一样！”
玛丽雅卡拉思对她的外貌向来是很敏感的。奥纳西西的讽刺话当然使她心里感到很难受，但为了爱情，她默不作声地把这些伤她感情的讽刺话都吞到肚 子里面去。但是，每当奥纳西西跟别的女人发生桃色艳事时，玛丽雅便会大发妒嫉的脾气。他们两人都有地中海人的冲动脾气，吵起架来像狼嚎虎啸一般，他们用希腊文的粗俗俚语尖声对骂、毒辣诅咒。可是，吵完后两人又和好。奥纳西西对这些吵架的评语是：“有的女人唱歌的时候，声音是蛮好听的；但吵起架来，声音难听得不堪入耳。”
当卡拉思逐渐失去她对她的声音的控制力之时，奥纳西西会在人前残忍地讽刺她：“你有什么了不起。你只不过是喉咙里有一个口哨，现在口哨也不灵了！”
到了１９６５年，二十世纪的夜莺终于失去了她的声音，宣布退出歌坛。她不再是世界上最著名的女高音歌唱家，对奥纳西西来说，卡拉思失去了爱情的投资价值。而且，他已经在紧锣密鼓地追求另外一位更有名气的女人：肯乃迪总统的遗孀。
可是，到了１９６６年，卡拉思仍然没有放弃跟奥纳西西结婚的念头。这年她放弃了她的美国国籍，重新做希腊公民，目的是希望能够加速她跟前夫孟讷吉尼拖泥带水的离婚案件。这年她又意外怀孕；事实上她很可能不是意外怀孕，而是她尝试抓住已有去意的奥纳西西的手段。可是，当奥纳西西得悉此事，他咆哮地下命令：“打胎！我不要跟你生孩子。我要这个孩子来干吗？我已经有两个孩子了！”
玛丽雅是一个很希望做母亲的女人，但她还是服从情郎的命令，把胎儿打掉了。这是令她伤心万分的一回事。
但是，令她心碎的事情还在后头。在１９６８年的十月的一天，她接到奥纳西西的男管家打来的电话。男管家在电话中吞吞吐吐地告诉她：奥纳西西先生将和肯乃迪夫人结婚。这个像晴天霹雳似的消息把玛丽雅、卡拉思的心压碎。她像一只盛怒的雌老虎，发出最后的怒吼：“他骗我！他撒谎！……两天前我们还在商量结婚的事情！”
在奥纳西西跟肯乃迪总统夫人结婚的那一个晚上，卡拉思穿上盛服，打扮得雍容华贵，前往参加一个首演晚会。她的心是碎了，但她不要别人的怜悯。奥纳西西比卡拉思早去世两年。当奥纳西西病重躺在巴黎的美国医院里面的时候，卡拉思曾在一个晚上偷偷地跑进医院去看她的旧情人。这是他们最后一次的见面。在生离死别的一刻，这对相信命运的希腊老情人说了些什么话呢？
当奥纳西西去世后，卡拉思曾这样说：“什么都没意义了，因为没有了他，一切都变了！”
在玛丽雅、卡拉思的生命的最后两年，她过着孤单寂寞的生活。她不再出去参加那些她以前喜欢的上流社会的大宴会，她整天呆在家里看电视，但只不过是心不在焉地看，她把电视机的开关不断地开了又关，关了又开，对荧幕上放映些什么节目是视而不见；如果不看电视，她就是听她自己以前所录的唱片，一遍又一遍地听。
在她生命的最后两年，她的健康很不好。但她的病痛大都是精神上的：失眠、忧郁症、神经衰弱病、疲倦感、血液循环不良病等等，为了这些病她服用大量的药物。
在１９７７年的一个晚上，玛丽雅、卡拉思在她的巴黎寓所里突然昏厥，等她的私人医生赶到的时候，她已与世长辞。她芳年才５４岁。
有关玛丽雅、卡拉思的突然逝世，有的人相信她是自尽；有的人猜测她是服药中毒。然而，事实是，这位二十世纪的夜莺在失恋心碎之后，她的心血在一滴一滴地流着，她的脚步一寸一寸地慢慢朝死亡走去。
玛丽雅、卡拉思在走到她的生命终点的时候，回顾前尘，曾经对她自己的人生作了一个总结：“我在人生里所得到的快乐并不多。如果我的声音能给世人带来一点快乐，那我就感到安慰了。”
换言之，以玛丽雅的女人身份来衡量她的人生，她觉得她不是一个快乐的女人；若以卡拉思的艺术家的身份来评价她的人生，那是一个值得她自豪的成就。
Edited by user 2012年2月8日 18:10:08(UT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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